血。
漫天的血色。
分不清是自已的血，还是别人的血，祝余单膝跪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身旁尸横遍野，月亮高悬天上，与血色如出一辙的红月，将整片天空都染得鲜红。
祝余强行咽下翻涌的血气，眼前的白发男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修为的差距带来巨大的压迫感，让祝余无法起身，他抬头看向男人，明明狼狈不堪，却仍游刃有余地勾起了唇角。
“你别痴心妄想了，清宁！咳……”
祝余冷冷说道：“哥哥已经走了，就算你将这里的人都杀光，你也找不到他。”
素弥只是眼眸低垂，“是吗。”他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没有本命法宝，你永远也成不了神。”祝余讥讽道：“你将洛泽剑给哥哥的时候，有想过这一天吗？”
素弥沉默不语。
他的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只是稍稍一挥袖，祝余便被打飞在地，素弥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一道凌冽剑气从指间流出，在他身后，更是有巨大的剑影隐隐浮现出来。
祝余不躲不避——他也没有力气逃了，祝余只是闭上眼，怀雀的音容笑貌一幕幕划过他的眼前，祝余卸了力气，等待着死亡时刻的来临，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用生命拖延住了清宁，为怀雀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对他而言，为怀雀而死，就是莫大的幸福。
祝余在心里默默倒数。
三，
二，
一。
剑气直冲他的面门而来，电光石火间，一股熟悉的清幽淡香飘忽而来，剑锋争鸣之声顿时响彻天地！
祝余猛地睁眼——
他喃喃道：“哥哥……”
——怀雀击退剑气，收回洛泽剑，他站在祝余深潜，一席红衣翩然翻飞，青丝垂在腰际，蓝绿色的小鸟扑扇着翅膀落在他的肩上。
怀雀回过头，看向祝余时，眉眼间的瑰色比最夺目的牡丹还要艳丽。
“哥哥！你快走！”祝余双肘撑地，爬向怀雀，扯住他的衣摆，道：“快走……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他已经融合了妖丹，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清宁真人了！”
怀雀瞥了素弥一眼——素弥那双本是银色的双瞳泛起了点点金纹，蛇鳞顺着他的耳后蔓延到了脸颊上，周身泛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妖异之感。
怀雀收回眼神，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未见急迫，只是在扫视了一圈周遭的情景后，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他蹲下身，扶起祝余，问道：“师父在哪里？还有掌门和各位长老……还有师姐，师姐也从朔国赶来了吗？”
祝余沉默一瞬，他咬紧嘴唇，目露恳求道：“……哥哥，走吧，求你了……”
怀雀摸了摸祝余的头发——自他被怀雀捡回去了，怀雀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待过他了。
祝余不由得感到一阵恍惚，他甚至想，自已是不是已经死了，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下一秒。
怀雀利落地一个手刀打在他脖颈后，祝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怀雀小心翼翼地将祝余放倒在地，他站起身，缓缓向素弥走去。
在与素弥只有几步之遥时，怀雀停住了脚步。
素弥淡淡地笑了：“你还是回来了。”
怀雀道：“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我警告你！你不要嚣张！”小满伸出翅膀，挺起胸膛，大声哼道：“雀宝可是天命之子！今天一定叫你血债血偿！！”
素弥置若罔闻，小满还未来得及尴尬，便听到怀雀执起洛泽剑，道：“我将你的本命剑还给你。”
“宝宝不是——？？！不能放过他啊！！”
“——你能将太清门，原原本本地还给我吗？”怀雀一字一顿地说道。
素弥摇头：“不能。”
“那就只能……”
怀雀握紧剑鞘，目光坚定，“——血债血偿了。”
他挥剑飞身向素弥冲去，素弥虽没有武器，但剑气在他手中如同实质，又有妖力加持，一来一回间依然能将怀雀轻松压制。
怀雀也不傻，单论修为，他不是素弥的对手，只能找到机会，抓住破绽，方能一击致命。
两人缠斗了上百式剑招，又是一个错身而过，素弥侧过脸，躲开剑锋，而怀雀要的就是这一刻，他右手送剑，左手灵巧翻转，一把将素弥束着的青色发带扯了下来。
发带落到怀雀的手中，素弥停滞一瞬，洛泽剑突然出声道：“主人！就是此刻！”
怀雀毫不犹豫地将剑尖对准素弥的胸膛，而素弥也极快地反应过来，可他却没有动，只是对着怀雀，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笑意。
——可意料之中的解脱并没有到来。
“——主人！”
“——雀宝！！”
洛泽剑与小满撕心裂肺的喊声重合，素弥怔愣地看着怀雀向他倒过来，而怀雀的胸膛正中，穿过的正是怀雀自已、在最后时刻硬生生调转方向的洛泽剑。
素弥抱住怀雀，两人一起软倒在地。
随着怀雀的倒下，天地间的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向空中，颓败的天道飞快地恢复生机，与此同时，素弥的妖气大减，眼中的妖纹褪去，只剩下颊边零星几片蛇鳞。
素弥双手颤抖，他飞快地念起法咒，同时想要将灵力送到怀雀破碎的胸膛之中。
可在左手触碰到怀雀身体的一瞬间，素弥绝望地发现，怀雀竟然在刺穿自已的同时，自毁了灵田中的内丹。
“雀宝……雀宝……！”小满慌张地飞下来，它不停地默念着“申请回到系统空间”、“请求主神回复”，可没有人回答它，它失去了作为系统的权限。
此时此刻，小满就像一只普通的小鸟，它想用翅膀堵住怀雀胸口的破洞，可只是徒劳地让鲜血染红了它蓝绿色的翅膀。
豆大的泪水从它的眼眶中溢出，它冲素弥吼道：“你骗人！你骗人——！你、你们把雀宝还给我！！还给我！！！”
“……有办法，还有办法的。”
素弥紧紧搂住怀雀，他刚要抬头，怀雀却很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怀雀脸色苍白，生命力如有实质，飞快地从他身体流逝。
他先是摇了摇头，又艰难地用手指蹭了蹭小满的脑袋：“小满，不难过……”
“呜呜呜……宝宝……对不起宝宝……我不知道、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们回去！为什么回不去啊！呜呜呜……”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小满猛猛点头。
——人生难得圆满，小满即可心安。
怀雀温柔地擦掉小满汹涌的泪珠：“能和你相遇……已经让我感到、非常圆满了……”
小满放声大哭。
它只是一个系统，是高级人工智能，它来自最高维度，它不应该有人类的感情，可却真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素弥喉口酸涩，他不敢眨眼，这次他第二次面对怀雀的离去。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办法，只要献祭这一整个世界——
“素弥。”
素弥顿顿地、垂下眼眸。
他与怀雀对视。
怀雀弯着眼睛，他伸手想要去摸素弥的脸颊，素弥连忙低下头，握住了怀雀的手，手心贴在他的脸颊上。
“素弥……”怀雀轻声说：“我好开心啊……能再见到你……”
素弥终于难以自抑地流出眼泪。
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他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在姻缘石上……看到了你的脸。对不起，擅自离开你，又把你忘记了……”怀雀说：“可是，我知道的……你是个，很好、很好的的人……”
“你没有忘记我，是我让你忘记了。”素弥咽下涩意，道：“我不好，我很坏，我把你的师门都杀了，你应该杀了我才对。”
怀雀的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你骗我。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七星阁，命灯都亮着……没有一盏熄灭。”他的拇指动了动，抚摸着素弥脸上的蛇鳞：“放过这个世界吧、也放过你自已……好不好？”
“……不。”
意料之中的回答，怀雀却笑了笑。
他拽着素弥的衣领，素弥顺势倾身，怀雀用最后的力气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放过你自已吧……小泽。”
素弥瞳孔紧缩，怀雀继续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我很开心……你长成了……很厉害的人……”
“你让我……又拥有了好多、好多……很美好的人生……”
“谢谢你，小泽……”
“所以，放过你自已吧……”
“也放过我。”
“好不好？”
素弥闭上双眼，血腥味溢满他的鼻腔。
在怀雀的心跳彻底停止前，素弥终于开口。
他说道：“好。”
怀雀的手臂从他肩膀滑落。
他的挚爱在他怀里彻底失去了呼吸。
……
幻象消失，血月变回了灼灼日光，周围倒下的弟子缓缓苏醒过来，迷茫地看着四周。
素弥眼神空洞，他抱着怀雀没有了温度的身体，终于，他站起身，怀雀稳稳躺在他的臂弯中，好似只是睡了过去。
他刚迈出一步，善渊真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素弥抬头，“你早就知道了，是吗？”他声音冰冷，仿佛失去了灵魂，“我没想到，区区一个小世界的人，竟然觉醒到了这个地步。”
善渊真人并未回答，他想要去触碰怀雀的脸颊，却被素弥用剑气毫不留情地挥开。
善渊真人叹了口气，“觉醒的不是我，是他。”他说道：“你想将自已炼成妖神，他如果杀了你，拯救了这世间，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新的天道。”善渊真人道：“我并不知道为何你执念于让他继承天道之位，可我知道，他终究成不了天道。”
“为什么？”
“天道无情，但我这小徒儿，却十足有情。”
“什么天道不天道。”素弥冷笑道：“这个世界都是为他而生，他如果不在，那这里就失去了存在的所有意义。”
“——不！”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满飞到素弥面前，说：“有意义！雀宝想保护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就是有意义！我不管你是谁……就算是主神也好！你不能就这样随便破坏掉你对雀宝许下的诺言！”
“——的确如此。”善渊真人忽然道：“既然你说，这个世界是为他而生，那自然有存在的意义。”
“……有什么意义呢。”素弥看向怀中人恬静的面庞。
怀雀神魂俱毁，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直接将怀雀带回去，只有将这个小世界作为能量献祭，他才有机会重聚怀雀的灵魂碎片。
他没有说谎，他的确是个坏人，只会说一些哄骗怀雀的话。
他没有办法放过自已，更不可能放过怀雀。
“你的本命剑上，沾染了他的血。”善渊真人打断了素弥的思绪：“我徒儿怀中有一朵雪心莲，同样也融进了他的心头血。”
“若你与那狐妖都愿意献出全部修为，将这两件无上法宝重新熔炼为小雀儿的命灯灯芯，命灯重燃后，若能再受人间香火百年供奉，便能再聚神魂，重塑肉身。”
善渊真人目光如炬，道：“可届时，他又会回到这世间的轮回之中，命格再造后，他再也成不了天道，如此你还愿意让他重回人世间么？”
“我愿意。”
半晌后，素弥道：“但，不是让他回到这里。”
素弥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
“我会带他回到一切伊始，回到最初的地方。”
——将所有错误，全部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