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易震弘闻言,看了看那道紧闭的房门,想起几年前两人相处的方式,眼神不由闪烁起来。

这孩子其实也不见得想见他的吧?

只瞧他神色颇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之前的担忧又转为生闷气。

他负气道:“他目前没什么大碍了,我也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还是走吧!”

一边说着,一边却在原地来回的走,瞧不出是要走门口的样子。

徐青瞧着他这副变扭的样子,不禁有些想笑。

他这哪里是想走?分明是等着台阶下呢!

她主动过去扶住他,她目光倏地放的很柔,“老爷说的是哪里话?您怎的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说罢,将他带到椅子旁坐下,轻声道:“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易震弘挑了挑眉,“我们主仆几十载,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想说什么便说吧。”

徐青点了点头,迟疑道:“八爷的病情....我眼瞅着是不太乐观的。老爷,无论有上一代有多大的仇怨也不该让这一代的人去背负....八爷年纪那么小就独自面对母亲骤然离世,父亲的不喜,兄弟的冷漠,我虽有心想关爱于他却奈何身份低微伸手莫及...”

她叹了口气,又一脸哀伤的望向黑了半脸的师迟,“况且他真正需要的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

话说到半响,只见易震弘不说话,抿着唇,看的她的眼神却柔和了很多,之前对她擅闯别院的不悦反而一扫而空。

徐青咬了咬牙,再次缓缓的冲他跪了下去。

她再赌,赌易震弘的心里究竟有没有这个儿子,这次她越界插手外宅生意上的事已是彻底得罪了师迟,以他锱铢必报的个性,怕是后头少不得吃些闷亏。

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如果争取不到傅简的照养权,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处,素来冷静的她竟有些拿不准主意。

“老爷,就算菩萨会保佑八爷日子长长久久!可人活一世,没了七情六欲活还有什么盼头?就请您看在他自小孤苦的份上,看在傅倾城已经用死来祭奠易家列祖列宗的份上...”说到此处,她舍了一张老脸,啜泣着,脸上堆满难受的愁云。

“求您宽大为怀,别同他再置气了。”

易震弘颇为动容的弯腰拉起徐青,“快起来,你我虽是主仆,但与我来说你已算是半个易家人,以后别动不动行此大礼了。”

徐青抓住丝帕,抹着眼泪道:“奴婢万万不敢担,只是小姐薨逝时,临终都惦记着您,还拉着奴婢的手千嘱咐万交代,要我好好帮看顾老爷的子嗣,帮持老爷管理家中大小事务,平爷虽是小姐亲生骨血,但我自问从未苛待过其他孩子,眼瞅着八爷如此,我也是心如刀割的...”

易震弘听她提及过世前妻,心中难免激荡,他平生极为尊敬那位与他同甘共苦的发妻,只可惜她过世太早,竟享不到他易家的半点福气。

他颇有感触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的忠心我一向知道,你先回去吧!”

“那老爷--”她破涕而笑,“老爷的意思是...”

“下去吧!”

见易震弘没有正面回应,徐青心中已是了然了,不便再多做纠缠,免得惹他不快,于是继续佯装一脸担忧的退了下去。

心里正思索着下一步,人刚到大厅门口,背后就传来易震弘的传话。

“你也先走吧,我...去看看。”他对师迟道。

在师迟一脸震惊中进入了傅简的房间。

徐青见状,当下喜出望外,难掩得意神色的走出别院,举头望着破晓的天空,一轮红日从不远处升起,天空被映红了,像着了火似,一如她此刻心境一样。

尾随在后头的师迟却脸黑如墨,煞气颇重,也难怪他如此生气,毕竟被一个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人突然摆了一道,任是谁都不会高兴的。

眼瞅着黑脸面神走近,徐青反而不掩饰她的笑意,原以为是要唇枪舌战一番,但意外的是,师迟却只是对着她冷笑一声,道了句:“徐管事这年岁渐长,面皮倒是越发厚实了,这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模样,为实让在下好生佩服!”

说罢便拂袖而去。

徐青微微凝眉,随即又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死老头的个性真是与年轻时如出一辙,明明气的想破口大骂,却还要保持那风度翩翩的虚伪模样,只是讥讽她几句。

不过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心中都很清楚一件事,以后照料傅简的差事,怕是再也落不到他头上去了。

其实师迟本也不喜这差事,但不喜和被人下套抢走是两码事....

徐青叹息,只怕这梁子是结下了。

大小姐,望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平爷,我的一切筹谋,只为平爷能顺利坐上这当家之位...

至于一切的恶报,就由她徐青一人承担了罢!

心中念及易德平,她才惊觉今晚的事情,她需紧急的找个时间同易德平商量一下!

徐青赶紧招来陈福,令其搀扶进车子,赶紧离开别院,车子迅速驶向易家主宅。

但她却没料到,她前脚一走,易德平后脚就被二、三房串使着来了。

‘咚..咚..’每走一步,手杖敲击着地面发出这般响声,易震弘的双脚像是灌了铁铅般沉重。

床上的人看不见脸,他背对着易震弘睡着,只是那个背影,那张想象中的脸,曾经无数次在易震弘的梦中出现。

只是每一次见到的时候,几乎都是来索他的命。

自从傅简出生,他踏进过这里的次就数屈指可数,后来随着他越长大,易震弘越瞧着不喜,直到两年前的不欢而散,他再也没有踏进别院过。

那么,他现在会是什么样?是像他母亲?还是像.....

就连面对这个问题,他都感到惶惶不安。

他走到床沿又走到门口,两点一线来来回回的徘徊了好几次。

终于,这种纠结的情绪在傅简痛苦的发出沉吟后,戛然而止。

他终于在床沿边的椅子坐下,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原本黑白相间的发丝却在这一夜之间不知不觉中平添更多银白,反射出一抹冷光。

他颤抖的伸出手,一头乌黑亮丽的划过他的指尖,那抹触感让他想起那个女人,她的头发似乎也是这般的丝滑柔顺。

回忆起那个女子,她时而乖张高傲的像只猫一样骄纵,时而却又如灵动活泼的玉兔一般俏皮可爱,他曾经对她迷恋到不顾一切,只要她想要的东西,那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尽办法摘下哄她一笑。

那时的他虽已过不惑之年,在她面前却总像个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尽可能的显摆他的权势,他的才华,和他所有的一切。

每每得到她的赞不绝口和满脸的崇拜,他就开心的不得了,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又讽刺。

倏地,他惊得收回手,脸色煞白。

为什么他要对一个仇人,一个背叛者的孩子仁慈?

不,他做不到!

易震弘起身站起来,逃似的离开。

只是刚走至门口,昏迷的傅简却开了口。

“爹...”

傅简还在半睡半醒之间,他躺在床上断断续续的呢喃着,即使在昏迷的状态,他依然睡得很不安稳,细汗密布在他的额间与眉心。

易震弘却如遭雷击,一口气搁在喉咙中,呼吸都窒了窒。

傅简独自陷入梦魇,早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在一次次恐怖的场景中他逃不开挣不脱,身体被无数只从黑暗边缘延伸出来的,像枯枝一样的手缠绕的动弹不得,直至被彻底拖入无间地狱。

而后一下子又突然回到他居住的别院,他喘着粗气往屋里跑去,只见耳房内迎面袭来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人,她似乎一直都如记忆那般的,梳着卷曲的盘发,立在他的面前,笑而不语。

哭声,一阵阵稚嫩的哭声从四周传来。

他开始慌乱的去寻找,翻箱倒柜,终于在衣柜子里发现了哭泣的男童。

突然,那女子往他的方向冲过来,同他抢夺那个孩子,然后也哭了起来。

哭声随之演变成一种近似尖叫的悲鸣,就像一只在冬寒的夜里临死的鸟儿,哭声凄凄泣泣,一寸一寸的割据着他的神经。

伴随着哭泣声,四周开始弥漫起一股强烈的怨气。

他开始想夺走那个男童,他想遮住他的双眼,不想让他看到梦里最后的一幕。

只是女子像是突然意识到他的存在般,忽然站起来对着他咧嘴一笑,血液顺着她的五官流了出来,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捂住嘴忍下尖叫声,伴随着一股揪心的痛蔓延全身,他突然没有办法发出一丝声响。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你要那么狠心!”女子崩溃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对着傅简歇斯底。

他发不出声,浑身僵硬的都动不了。

“我好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女子站在了化妆台的椅子上。

不要——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住她,下一秒她却突然转过身,对着他惨然一笑,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跳了下去。www.)

他发了疯的跑过去,却又如之前的梦境一样,结局终是失之交臂。

他满脸泪痕,颤悠悠的趴在窗口,那望着地下鲜血直流的尸体,然后跌跌撞撞的跑下去找她。

眼泪盛满他的双眼,他缓缓的走到那女子的身边,双手颤抖的翻过尸体,忍着恐惧去看她布满血痕的脸,奢望能从中找寻到他熟悉温暖,却只感知她渐渐冷却的体温。

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体越飘越远,哭泣声、血腥味一并夹杂在梦里,痛苦的让他窒息。

然后场景又开始扭曲起来,不停交错不停转变。

终于,一切又归于平静,身体慢慢的沉入湖底,直到感觉自己不能呼吸,可以不再思考。

身体感觉一下深入火狱,一下潜入冰川,身体冷热各半,他难受的曲卷起来,冷汗弄湿了他的头发黏住他的脸。

终于,易震弘鼓起勇气再次走到他身边,缓缓的翻过他的身子,将一头湿润的秀发掠至头顶,一张既是意料之中好似又在意料之外的脸慢慢显现在他的面前....

他苦笑了一声,真的是如同他的母亲一般,如斯美貌美.....

明明什么都像他的母亲,可为什么就是在这张睡容不安的脸上,总是让人看得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让他伤心不已的人的影子。

他撇开双眼不想再去细看,只是再也想离去。

温暖的旭日,嵌在窗外片片红叶织成的云霞中,那两鬓苍苍,孤独的身躯笼罩在傅简的身上。

他易震弘一手紧紧的握住傅简的手,一手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

他轻轻掰开盖子,就着微弱的光线,隐约能看清里头藏着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年轻男子笑颊如花,俊朗的模样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易震弘颤抖的抚摸着照片中的人,眼眶不禁泛起一阵温热。

“你会不会怪我?我很挂念你....真的挂念..”

眼皮好重,谁...谁在哭?

傅简吃力的想开双眼,只隐约见眼前有团黑影,尚未开口,头一晕又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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