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星动,归往何处?
“妲己!”
自梦中惊醒,淑姜只觉额头目眦隐痛,心擂如鼓,顺着脉搏一直蔓延到太阳穴,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梦中细节,则似烧着了的麻纸,顷刻间灰飞烟灭,堪堪只记得破军星气落入妲己的身体,还有一些杂乱的声音与情节,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什么……
半晌后,淑姜默默划着手势,咒喃道,“日出东方,赫赫阳阳……”
这是一个古老的禳解噩梦咒语,据说少昊时期就存在,却又因此咒出自东夷莱国而成禁忌,不过按照菀风的说法,“此咒最为好用,又是私咒,不当众念出就没关系。”
观想旭日东升,万邪辟易刹那,淑姜莫名想到了海,她见过宽广如海的大湖,却没见过真正的海,可此时此刻,脑子里偏偏出现了一幅景象,旭日自宽广无边的蔚蓝水面升起……
禳解过后,淑姜走到窗边,帘外稀稀疏疏透入火光人影,令淑姜安心了不少。
隔帘窥视星空,一切无恙,北斗七星已大半沉下,真真切切告诉淑姜,那不过一场梦。
之后,好些时日,妲己都不曾来过,城隍恢复了清冷,大黑也甚是无聊,整日瘫在廊下,伸着舌头散热。
时间久了,淑姜不免听到些风言风语,虽然巫僮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可谁让她的耳目异于常人呢。
“哎,你听说没,那小妖精的事。”
巫僮口中的“小妖精”指的正是妲己。
妲己喜欢叫涂山神女老妖婆,却不知她自己种种出格的言行,在别人眼里亦是作怪。
“听说了,发烧说胡话呢,媚巫正本是要传消息过来的,被青巫正截下了。”
“说胡话?什么胡话?”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不是说被青巫正截下了吗,我怎么知道。”
“你们两个,活干完了?不知死活。”又有一个声音加入,是个小巫,听口气似是知道些什么。
两名巫僮,禁不住好奇,连连讨好道,“姐姐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吧,听说外头都传遍了,省得我们惦念。”
那小巫叹气道,“你们且收了这心吧,眼下城隍里住着的这位可不简单,出了差池,咱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在她面前,一句多的闲话也不可以有,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姐姐快说吧。”
小巫颇为谨慎,又将两名巫僮带远了些,压低了声说话,淑姜听着有些费劲,却还是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据说妲己回去不久,忽然高烧不止,还说了些胡话,诸如“兽魂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我将它夺了便是”,这些都是侍者传出来的,对外,媚己自然只说妲己病了。
怕淑姜担心,媚己本是想派人来羑里告知一声,却被青姚拦了下来,据说青姚还训斥了媚己,但也不过是旁人的猜测,因为青姚和媚己进了密室,谁也不知两人究竟谈了什么,只按照青姚素惯行事作风,这般推测罢了。
淑姜心里则有数,青姚不想让自己得知这些消息,是怕自己生事,就不知天象异动,青姚是否窥得了什么征兆……
聊到最后,其中一名巫僮不屑道,“这小妖精,成日里口无遮拦,怕是被青巫正教训了也犹未可知。”
“可不是嘛,三殿下也是她配得上的?”
“别说,她这次入朝歌,还真有些许缘故。”
“什么缘故?”
“就是那个啊。”
“什么啊?你这人,说话能不能别说半截的。”
“你自个儿傻,还要人挑明了说,媚巫正是怎么当上这个巫正的,你不清楚吧,外面都说他们苏国人,想故技重施。”
“够了。”等人嚼过了舌根,那小巫才慢条斯理地阻止道,“这些话就不要瞎说了,免得脑袋不够用,别忘了,这里的术师有苏国人。”
“是。”两名巫僮齐声应过后,嘻嘻哈哈地离了去。
淑姜仿佛能看到这些人脸上不屑的表情,她心中气闷,却又无从申辩,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后面的事就由不得别人怎么论说了。
媚己被老商王宠幸,表面看,是大商对苏国的恩典。
可实际上,苏国对大商向来不怎么臣服,若大商直接问苏国要人,苏侯断然不会应允,偏偏涂山神女使了手段逼媚己“自愿”,结果自是不少人觉得是苏国背叛昆吾旧部,向王朝献媚,这下,苏国在昆吾旧部中的声望一落千丈。
涂山神女这步棋,可谓一箭双雕,毕竟苏国离朝歌近,又背靠东夷却不肯纳入王畿,不把苏国治妥帖了,东夷之征难免有隐患。
淑姜本不想去探究这些,可媚己所受之苦,令她不得不正视这一切,可明白过会,淑姜却也不知该怎么帮媚己。
如今老商王病重,媚己带年少的妲己入朝歌,再加上大商长男少女的“人疗”习俗,难免会起些风言风语。
淑姜突然觉得,妲己大声宣布喜欢殷受,言语上处处挑衅青姚,说不准这大胆的背后,是有意为之……
若涂山神女真有什么想法,媚己当然不会把妲己交出去,但是媚己未必能保护妲己,而这个小姑娘,可实在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出屋走到空荡荡的庭院,淑姜的忧愁却溢满了庭院,染红了霜叶,她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帮得到媚己,再一次,淑姜有了手握权柄的渴望……
机会没让淑姜等待太久,数日后,晴日忽转秋阴,落下了雨。
感觉到不对,淑姜出了屋,才发觉是哀云。
哀云盛大,遮天千里,配得上这般阵仗的,也只有王者。
城隍内,巫者侍者紧张忙碌地穿梭着,虽然消息尚未正式传达,但所有人都明白出了什么事。
待得消息入羑里,顷刻间,所有人就换上了预先准备好的麻衣,城头亦扬起素幡,一时间,满城若霜雪倾覆。
哀云七昼,愁雨七夜,四野寂静,乐音凄然。
可谁都知道,在这平静之下,早已是朝事更迭,物是人非。
殷受为新王,崇虎、伯邑考入朝,微子启调任洛邑邑正,殷太师比干封公,师长费廉与殷太师共分兵权。
表面看来,这些新王命没什么问题,皆是新王登基固权的常见手段。
为避嫌,微子启必须调出朝歌,洛邑的地位仅次朝歌,殷受这样的安排并不绝情,可调崇虎、伯邑考入朝就难免让人多想,按照大商惯例,朝堂之上,商王应该多亲近宗室。
可殷受却启用了外族宗室为近臣。
周国是大商姻亲,伯邑考贤名布天下,入朝歌勉强说得过去,更何况伯邑考入王都,散宜生自然相随。
而重用费廉,尽快拿下东夷,是老商王早定下的策略,分权之事是特意留给殷受施恩所用,
,也是朝中早已达成的共识,可唯独崇虎既无功绩,又是王畿边缘小国公子,这就让人不免诸多揣测。
有说是为对付涂山神女,有说是新王用来树威,有说是新王用来钳制宗室,种种猜测,各说纷纭。
淑姜并不关心这些,她想听得消息唯是媚己平不平安,何时归返苏国。
虽说是巫者,可毕竟媚己被老商王宠幸过,涂山神女会不会对媚己有所嫌隙……
淑姜努力不让自己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可事情往往总是出人意料地糟糕。
头七方过,妲己就出现了。
犬声狂吠中,一袭触目红色自幽潭浮起,院内六名巫僮皆是傻了眼。
“都下去!”淑姜见状连忙下了命令,这六名巫僮一时没了主张,竟忘记了自己是监视者,齐齐退出庭院。
“阿淑姐姐!”妲己慌慌张张上了岸,淑姜将麻衣连同外衣脱下,罩在她身上,极力想要遮去这刺眼的红衣裙。
大黑则蹿到了院门口,对着院门口刚刚反应过来,却不知是进是退的六名巫僮龇牙狂叫,六名巫僮如梦初醒,急忙散开各自找人去了。
将妲己带入屋子内间大屏风后,淑姜急急要给妲己换去红衣裙,妲己却挣扎起来,“我不换,我就穿这身。”
“妲己,不准胡闹!”
“我胡闹?老妖婆要我阿姐殉葬,那我就穿这身陪着阿姐一起!”
淑姜手一抖,立时被妲己挣开去,妲己褪下淑姜的外衣,举起红袖划了个手势,“我知道怎么用鬼术,我会化作厉鬼,和他们来个不死不休!”
“武乙大王早已取消活人殉葬,妲己,你别冲动……”反应过来后,淑姜又捡起衣服,要给妲己罩上。
“我不穿!”妲己极力推开淑姜,“阿淑姐姐,你帮我救救阿姐好不好,公子发眼下就在王宫,我们一起闯进去,他会帮你的,是不是?”
“妲己,到底怎么回事,你先把话说清楚。”
妲己紧紧拽住淑姜的胳膊道,“咱们路上说好不好,阿淑姐姐我求你了,我没撒谎,我早就听到老妖婆说要让阿姐殉葬,现在他们把阿姐骗入王宫定无好事,头七都过了,阿姐又不是妃子,入王宫做什么!”
“妲己,妲己,冷静!”淑姜回身抱住她,“事情未必如你想得这般,你留在这里,我去。”
正说着,外头一阵喧哗,并伴着甲士的急促脚步声。
妲己气得挣开淑姜道,“真误事!阿淑姐姐,你怎么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罢了,我知道你想和公子发好,所以怕了。”妲己说着,竟从腰间抽出匕首,对着淑姜,“算我挟持你,总行了吧!”
淑姜只觉事情不太对,却又不知如何说服妲己,拉扯间,外头突然传来一名巫者的声音,“神女大人有令!出城隍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