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启这人吧,是个好人,就是太平庸了。”
妲己半身浸没潭中,趴在岸边,对着树荫下的淑姜说着各种惊世骇俗的话,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大黑则在少女身后来回游个不停。
知道妲己的性子,淑姜也由得她放肆,更何况,淑姜也是这般年纪过来的,知道太过压着妲己的性子,只会适得其反。
而有了妲己的陪伴,这段时日,淑姜不觉振作了许多,更何况这孩子人小鬼大,对于朝堂的事知晓甚多,淑姜得着些许消息,心里到底踏实了不少。
毫无征兆地,妲己忽而自碧幽潭水中钻出,闪亮深色的肌肤泛着清冽的水气。
没有寻常女孩的羞涩,妲己似乎天生就不爱束缚,怎么叛逆,怎么来,她撑着身子坐到岸边,一边踢水,一边抬手妖娆起舞,这是民间的俗舞,不似巫方雅乐般端庄,却是撩人。
见有男侍禁不住往这边看,淑姜拿起干巾,将妲己盖上,“休要逞口舌之快,妲己,你这样说话反而会替三殿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哎,我知道,我知道。”见淑姜担忧,妲己似特别开心,愈发起劲地踢水道,“所以,我才在这里和你说,这里有水声,他们才听不到我们讲了什么呢。”
淑姜心底叹了口气,这就是妲己最让人头痛的地方,不止是顽劣,她还总能想出些法子逃避惩罚,因而很难管束。
“咦?有狐狸!”妲己抬腿“哗啦啦”上了岸。
树荫下凉风习习,妲己抖着双肩,脸上很是享受,淑姜怕她着凉,又拿着事先备好的外衣替她罩上。
妲己双手拉着衣襟盯着淑姜背后道,“城隍后院有鸡,所以有狐狸和鼬不稀奇,不过这只竟敢跑到这里来,还真是胆大,难不成想偷吃孔雀?”
远处的孔雀似听懂了话,引颈长鸣,向着偷溜进来的杂毛小狐狸高傲地瞥了眼,此际大黑也跳上了岸,喘着气向那小狐狸靠近,淑姜摇头笑道,“是大黑的朋友,大黑总是招些奇奇怪怪的朋友来。”
“嗷嗷。”大黑拿鼻子和小狐狸鼻子蹭了蹭,随即抗议了两声,仿佛在说,“你也是我的朋友,你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哈哈,哈哈哈。”妲己被逗得前合后仰,少女笑声和着流水叮咚,又是引得侍者探头,妲己轻蔑地瞪了眼,随后慢慢向大黑和小狐狸靠拢。
小狐狸胆怯地缩在大黑身后,大黑低头舔着狐狸的皮毛安抚着,狐狸抖着身子被妲己抱起。
妲己不住抚摸道,“好可爱的小狐狸啊。”大黑也耷拉着舌头跑过来蹭,却被妲己一把推开,“去,不要你,我就要这小狐狸,阿淑姐姐,你说是九尾狐高贵,还是这小野狐高贵?”
听妲己把话题往奇怪的方向绕,淑姜知道她又要发表“高见”了,也不拦着,反问道,“妲己是怎么想的?”
妲己开心地扬起头,揉着小狐狸的脑袋,“当然是小野狐更高贵了。”
“为何?”
“你想啊,这九尾狐也好,白狐也好,是不是大多只剩下了兽魂?不能活下来,再高贵有什么用,还不是受人驱使,是不是呀,小野狐。”妲己说着举起了小狐狸,就要往脸上蹭。
“不可!”淑姜急忙用手去挡,随即手背一疼,已然被小狐狸抓出一道血痕。
“嗷嗷——”大黑急地在旁打转,似在同小狐狸解释什么,然而小狐狸却抖个不停,妲己生气地将那狐狸扔了,急急去看淑姜的伤口,“阿淑姐姐,你没事吧,哼,臭东西。”
小狐狸委屈地叫了声,立时躲入草木间溜走了。
“我没事。”淑姜反拿起妲己的手,放到她鼻下,“你闻闻。”
“咦!好膻!”
妲己连忙跑去潭水边洗了起来,淑姜也跟过去,将受伤的手放入清凉潭水中,“你觉得不好闻的气味,狐狸却是靠这个来辨别同类,躲避追踪,染上人的气味,就麻烦了,你啊,以后不能这般随意,脸挠花了怎么办?”
妲己吐了吐舌头,自水下捧起淑姜的手,“疼吗?”
大黑也凑了过来,妲己“哼”了声推开它,“你走开啦。”
淑姜笑了笑,“灵兽供人驱使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它们至少能和人待在一起,你说是不是,大黑?”
“嗷嗷。”大黑摇着尾巴无比自豪。
妲己探出脑袋,一脸嫌弃,“这家伙是灵兽?”
“差不多吧,和上古灵兽是不能比了。”淑姜抚了抚大黑,大黑温顺地趴了下来,“但大黑绝非普通的犬类,和上古飞熊有着近似的血脉,所以,才会亲近我,但我不是它的主人。”
大黑闻言,竟而抬头点了下。
妲己眯起了眼,“可它在羑里城外一直缠着我,难道不是认我为主?”
“嗷呜——”大黑撇着头叫了声,似在说“才不是呢!”
妲己受到了打击,起身道,“大黑,你不喜欢我吗?”
大黑骨碌了下,立时跑到妲己身边,直起抱住了妲己的腿。
淑姜扶额,妲己则得意道,“既然你喜欢我,就认我为主,以后我就叫你小黑。”
大黑闻言,又立时滑落了下来,一双狗眼乱转,似在纠结。
“小黑。”妲己换上了甜蜜的笑容与声音,俯身去摸大黑,大黑惊了一下,骨碌起身,躲到了淑姜身后。
妲己恨恨道,“臭狗!我才不稀罕呢!”妲己说罢,褪下外衣,落下大巾,扎入水中。
“妲己。”淑姜急了,“别从水路走,危险。”
水上圈圈涟漪荡开,早不见少女踪影。
“大黑,跟上去,务必把妲己送回家。”
大黑“汪汪”两声,刚跳到水里,妲己就钻了出来,一下圈住大黑道,“臭狗,才不要你送!认不认我,认不认我?”
“嗷,汪汪。”大黑拼命挣扎,一人一狗在水里闹腾开去。
淑姜在岸上摇头,“潭水深,你们别玩出事。”
妲己松开大黑,不以为然道,“它出事?它比我还会水!这水路就是它找的。”
淑姜心里一动,草原上湖泊少,还真不曾见大黑入水,而此幽潭颇深,也就是妲己这样的巫者可以闭气从暗流过来,大黑能过来,确实不简单。
此后,任凭大黑怎么讨好妲己,妲己都不再理会大黑,一人一狗闹着别扭,直到媚己派马车来接妲己。
送走了妲己,整个园子突然清冷了下来。
淑姜抬头看向黄昏下的银杏,已是偷偷泛起了秋色,立秋犹暑,人的感觉还在夏天,可草木已先知气的收敛变化,开始凋零。
这样的气候转换,对病人最为不利。
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不知眼下的平静,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破。
据说朝中最有权势的两人,殷太师比干和师长费廉,已是站到了殷受这边。而微子启的身后则是王妃,微子启虽不是王妃所出,但基于姊妹、及母国之情,即便微子启登位渺茫,王妃还是表明了态度。
为此,朝堂上发生了一场长幼嫡庶之辩,听妲己说,这场争论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并在口耳相传中,添加了许多细枝末节,成了一出宫廷传奇。
对此,妲己很是不屑,“小民之见,就是小民之见,这些人啊,这辈子都进不了王宫半步,能知道些什么,阿受本就是最理想的继承人,这些年,为了避嫌,才四处周游列国,这些人只看到微子启管他们吃,管他们穿,若没有阿受交通诸方,还不知道要打多少仗。”
在妲己眼里,殷受做什么都是对的,微子启做什么都是庸庸碌碌,可这话却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讯息,民心所向。
因姬发的关系,淑姜和殷受打过几次交道,虽然殷受看着有些许不正经,还总给自己挖坑,但淑姜不得不承认,若论人中龙凤,殷受当之无愧,在贵人子弟中,殷受声望也极高。
但在民间,似乎还是微子启、伯邑考这样的谦谦君子更受爱戴。
可见,黎民眼中理所当然的事,和贵人眼中理所当然的事,往往不是一回事。
左思右想,不觉弦月如钩,蛙声蝉鸣响成一片,淑姜燃香助眠,却心血翻涌,怎么也睡不安稳。
莫非天象异动?
淑姜干脆起了身,轻轻踱步到外间。
外间的值守巫僮们到是歪着脑袋,睡得香甜。
淑姜走到了门口,刚想要拉开门,可想了想,即便这些巫僮睡着了,外面还有灵信使看守,若是被灵信使告状,这些巫僮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淑姜只好退了回来,走到窗前,将竹帘升起,这一下淑姜才发觉有些不太对,窗外檐廊大院,竟无人看守。
怎么会?
这不可能!
淑姜心中惊了下,隐隐反应过来是梦,只这个念头,突然被一道强光压了下去。
淑姜顾不得许多,撑手跳出大窗,用袖子遮挡着眼睛慢慢举头寻去,终是发现,那强光竟是来自北斗七星!
那星芒也怪,似感受到了淑姜的注视,便不再那般耀眼了,淑姜放下了手,仔细看去,才发觉亮度异常的是北斗七星最末一颗——摇光。
而这颗摇光星,在占星上,还有另外一个令人生畏的名字,那就是破军。
破军星亮,意味着天下大乱,是为噩兆。
淑姜心突突直跳,一时间却怎么也挣不出梦境,只得呆呆看着异常闪烁的破军星,不知过了多久,那破军星似是摆脱了什么束缚忽而化作一道流星,向着天际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