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翼如烟,修羽似雪,万千振翅,掀若狂风!
白雾忽地化作无数雪霰似的飞虫卷上高空!
“是……蜉蝣……?”虢小小惊讶万分,不敢置信。
平日里,虢小小不是没见过蜉蝣,只一来此虫生于洁净淡水,二则她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庞大的蜉蝣结队,绵延数十里。
淑姜也总算明白了,为何之前感受到的魂魄是如此地细碎,“这不是普通蜉蝣,若我猜得没错,这些蜉蝣是蜃魂所化……”
说话之际,眼前已露一线青蓝海面,片刻间,亿万蜉蝣消散于云天之际,只余下一簇结队盘旋,同探头的海猪追逐嬉戏,最终飞到巨鲸上方,以淑姜为中心盘成一朵云伞,替巨鲸上三人遮去刺眼的阳光。
脚下是结实如岛的巨鲸,天海一色,阔朗又纯粹,远方蜃景不知何时没了踪迹,一时间天地间只有蓝色,以及那微微透过蜉蝣伞的金色日轮,令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杨戬看着那朵蜉蝣云似已看傻了,俊俏的容颜露出憨憨的表情,让人忍俊不已。
就在此时,虢小小突然点足飞起,毫不留情地将杨戬踹了下去,鲸身滑腻,杨戬无处可抓,一下落入海中。
“小小……”
见淑姜神情担忧,虢小小眉宇间有些许不耐,按着性子道,“邑主放心,水里是他的地盘,这小子死不了,更何况还有这些海猪。”
正说着,大黑不满地叫了两声,那些海猪也纷纷向杨戬靠拢。
淑姜暗道,看来这巨鲸和海猪都是大黑招来的朋友,而大黑会跟着杨戬,想来已是认杨戬为主。
杨戬似在生大黑的气,才被海猪拱上,就又扎入了水下。
虢小小稳着身形,蹲下道,“喂,小子,我们要去莱国,不想死的就别跟来!”
回应虢小小的是几许微澜,大黑与海猪也始终跟在巨鲸身旁,看来杨戬是不打算放弃。
虢小小冷冷道,“还真不怕死。”
淑姜有些担忧道,“莱国国主的目标是我,应该不会拿他怎样。”
虢小小无语道,“邑主,臭小子一意孤行要杀你,你还担心他死活?”
“小小,若你觉得他该杀,方才也不会只是踹他下去了。”
一句话噎得虢小小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邑主,我不杀他既非害怕,更非忌惮费来,不过是看在他父母面上,对了,还有费国季公子季胜。”虢小小说着又向海中喊话,“小子,你来行刺,是否有同季胜说过?”
这一次,除却巨鲸、海猪的游浪声,再无半点回应。
虢小小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心虚了吧,我就说,若季胜知道此事,一定不会让这小子来。”
“公子胜?费师长少子?”虢小小直呼其名,淑姜则还是用上了尊称。
“是啊,别人家都疼幼子,偏偏青阳夫人最爱首子,不待见这个小儿子。”虢小小拖长了音,显然是说给海里人听的。
海面上起了个波浪,杨戬终究没浮出水面,紧接着,虢小小向淑姜说起了青阳夫人与季胜。
青阳夫人是个尊号,只有少昊族的继承者才能使用这个名号,可以说,青阳氏虽在夏朝时没落,可在东夷地区,余威仍在,可以说,谁想在东夷称霸,便离不开青阳氏的扶持,费廉当初也是与青阳夫人结为良人,生下费来,父子俩才能夺取费国。
由于青阳夫人位高权重,生下的首子,按习俗,不该归于费廉,但青阳夫人却不顾这些,做主让费来归属费国,并最终把这个长子扶上了国君的宝座。
“这费廉和青阳夫人也算是绝配了,把费来这样的货色当个宝,季胜这样品行皆优的孩子却当根草,扔去曹国给佳邑宗打下手。”虢小小说到后来连连摇头。
“阿胜是自己要去曹国学习马服之事的。”冷不丁,杨戬幽灵般钻了出来,替季胜打抱不平。
打照面以来,淑姜就没怎么听杨戬开过口,此刻突然听他说话,只觉字正腔圆,朝气沛然。
虢小小盘坐到巨鲸背上,不以为然道,“季胜或许是个好人,可青阳夫人就未必了,眼下,费国之所以不吞并曹国,原因就是曹国掌马服,东夷出兵需要的战马全靠曹国输送,等季胜能掌控马服,说不准曹国的君侯马服就要换人了。”
杨戬连连抗议,“不会的,阿胜不是这样的人,他敬重佳邑宗,奉佳邑宗为师,绝不会有此念头,他日若青阳夫人相逼,他一定会离开曹国。”
虢小小自是不信,斜眼道,“小孩子懂什么,他与你年纪相仿,你们两个小娃儿乳臭未干,你既然可以被费来蒙骗,他的母亲是青阳夫人,只会更身不由己。”
“不,不会。”杨戬竭力替季胜辩护,看得出两人关系十分之铁,“阿胜比我聪明,见识又广,他绝对不会做糊涂事!”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被费来蒙骗做了糊涂事?”
杨戬无语,淑姜打断两人道,“前面有海岸。”
虢小小闻言转头看去,海岸果是渐渐浮出,上有人影如蚁。
杨戬张望了下,忽而扎入海中,冒出一连串水泡后,彻底没了踪影。
虢小小哼了声,“算他跑得快。”
“汪汪!”另一边大黑抗议了几声,突然也跳了海,边上跟着的海猪,转了转散了去。
很快,远处一个黑点穿浪而来,是一条驾着琴虫的大船,上头列队站着几名侍女,显然是来接淑姜的。
淑姜也知道巨鲸无法靠岸会搁浅,于是蹲下,抚了抚巨鲸,以示感谢,巨鲸亦引一声,自顶上喷出一柱浪花,与淑姜道别。
待淑姜上了船,盘在头上的蜉蝣伞云也忽而高飞,迎向烈日彻底烟消云散。
见此情景,淑姜心中升起疑问,这些蜉蝣若真是蜃魂所化,这般使用,岂非消耗?只感应到船上并无巫者,淑姜明白,这个问题暂时是问不到答案了。
环顾四周,皆是普通少女,连甲士都没一个,虢小小也略放下心来,却也不敢全然放松。
为首的侍女年岁略长,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举止很是沉稳老练,自称阿彤,恭恭敬敬告知淑姜,莱王在国都芝罘恭候。
淑姜看了眼此刻已完全展露在眼前的海岸码头问道,“此地为何处?”
阿彤垂首答道,“禀邑主大人,此地为莒城,姑幕国北境,此地本是姑幕国主屯兵处,后来国都被淹,于是改莒城为国都。”
虢小小闻言惊道,“姑幕国主最为痛恨大商,你怎好带我们来此?”
阿彤作揖,“请小小姑娘稍安勿躁,我们不会上岸,靠码头只为补充些水源,之后会绕海去往芝罘。”
虢小小仍是不放心,“若姑幕国主问起来怎么办?”
“我们不会说邑主在船上的,这几日,因攸国来犯,我们的船也是随着战船而来,眼下,莒城码头尚有莱国战船,小小姑娘可放心了?”
虢小小勉强扬了扬眉,淑姜偷偷拉了她一下,随即向阿彤称谢,阿彤浅浅一笑,将淑姜请入船楼上观景,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果如阿彤所言,船只在码头补了些所需之物后,便在几艘战船护送下,绕着海岸向东而去。
莱人用水很是大方,先前虢小小以金饼换来的牢山泉水,阿彤竟只是拿来给淑姜洗澡,而用来煮茶汤的水,则比牢山泉水更为甘冽。
淑姜清楚,这是在示威,对方明明白白在告诉自己,莱国一点都不缺水。
虢小小饮了口茶汤,也是啧啧称奇,“这水是哪里的?”
阿彤恭敬答道,“芝罘。”
“芝罘?”虢小小连连摇头,“芝罘环海,哪来这样的清泉?”
“雨水、暗流。”淑姜在旁接口道。
阿彤眼眸一亮,“邑主果真好见识。”
淑姜摇头,“算不上什么见识,天落水、无根水本就是巫者常用之水,陆地上,通常要连下三天的雨水才能这般沁心,想来芝罘常常落雨,再加上地势特异,形成暗流涌泉。”
阿彤笑道,“邑主所言基本无差。”
虢小小很是小心,“基本无差?那是差在了哪里?”
阿彤只卖关子道,“待到芝罘,邑主自会明白一切。”
日落月升,船放缓了速度,在海上杨帆漂泊,琴虫暂归海中沉眠。
与白日相比,夜海又别是一种风貌,神秘邈远,月浮之上,总让人产生一种悬浮在天空的错觉,几艘船只似在苍穹遨游。
望着窗外,淑姜不由琢磨起白日见到的蜃景,若蜃景在夜中化为蜉蝣,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望月遐思,淑姜心底总觉有什么回忆要涌上来,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次日,朝阳初升,天海霞染又是另一种瑰丽,此时,淑姜突然想起件事,召来阿彤询问道,“阿彤,攸侯的战队去了何处?”
霞染半面,阿彤淡淡道,“邑主担心什么,大王仁慈,发动蜃景,不过是让他们迷航罢了,更何况是他们先出兵的。”
淑姜知道阿彤误会了,解释道,“阿彤姑娘,我不是替攸侯说话,只是想知道他们的下落。”
阿彤转身,背着霞光,脸一下没在阴影中,她眺望东南幽幽道,“当时吹的是西南风,兴许顺风飘走了吧,至于飘到何处就说不准了,反正没回攸国,传言海外有异洲,或许他们去了那里。”
阿彤不以为意,淑姜却是暗中捏了把汗,她来东夷时间虽不长,又是第一次出海,却也知道,这片无尽水域,最缺的恰恰是水,攸侯迷航或许能回转,怕就只怕他们无水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