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攸侯出事,莱国真不怕大商全力开战?
看出淑姜的忧虑,阿彤笑道,“邑主不必担心,眼下是冬日,海上平静地很,攸侯常年出海,自能寻回路,再者,邑主是尊客,大王总不会教客人为难。”
虢小小挑眉道,“真心把我们当客,届时,莱妘便该放我们回去。”
听得虢小小无礼,阿彤脸顿时拉了下来,淑姜赶紧道,“小小,不可对神女大人不敬。”
“神女大人?”阿彤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表情,似笑非笑,“邑主这般称呼我莱朝大王妥当吗?”
“淑姜为大商外服,只奉大商的王,更何况,神女大人只是迫于形势立朝称王,在大莱,尊一声神女大人,才是对大莱的尊重。”
阿彤抿嘴一笑,“邑主真是巧言,不过阿彤认同你的说法。”
又行过一个白日,琴虫拖着船绕过一处海屿转而北上,最终在黄昏时刻靠岸。
夜幕很快降临,若是别的方国,入夜后极少点灯,可在莱国,这灯油像随地能捡似的,星星点点,万家灯火。
淑姜想起传说,海鱼多脂,可以燃灯。
被阿彤带上一处高岗,那里有座石头搭建的驿亭,还沿着地势修建了瞭望处,里头燃着连枝灯,一片通明。
见到这般牢固的所在,虢小小不免狐疑,阿彤解释道,“邑主入芝罘是大事,自然得有礼仪迎接,请邑主在此暂歇三日。”
虢小小冷冷道,“所以,这三日,我们就必须待在此地,一步不出?”
“怎会?”阿彤抬头望了望灯火,“那是探敌所用,不是用来监视贵客的,邑主想去哪里,尽管吩咐阿彤就是。”
虢小小挑衅道,“那若我们想单独走走呢?”
“小小。”淑姜唤住了虢小小,阿彤也不生气,反是体贴道,“邑主是担心阿彤报喜不报忧,只带邑主去好地方看吧?无妨,这两日,邑主尽管四处转转,阿彤就不叨扰了。”
之后,果如阿彤所说,并未限制淑姜的行动。
淑姜花了两日走访附近村落、邑落,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整个莱国之所以不缺水,是因为地下多有暗河,而这里的石头也与别处颇为不同,多有罅隙,雨水落下后,层层滤过,汇入地下暗河,虽然地面不怎么见河,却处处涌泉,当真不缺水。
而此处山岩砂石高耸坚实,海水也难倒灌进来,故而水质上佳。
看来黄河改道或许可以对付东夷大半方国,却无法对付莱国,除非海潮暴涨……
“小小。”这一日在路上,看着一座座村落安宁祥和,淑姜突然留意到一个现象,“莱国……,没有老人吗?”
虢小小看了眼淑姜,将她拉到了边上,警惕道,“邑主,这是莱妘安排我们看到的,邑主不可当真。”
“我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虢小小有些为难道,“连年征战,莱国上下不离不弃,无人叛逃,甚至连叛逃的念头都没有,反而是一些东夷小国的国民主动投奔,邑主不觉奇怪吗?”
淑姜突然想起这几日看到的,家家户户在墙上画的符文,由“日”、“月”、“山”三部分组成,她只关心水源问题,还没来得及关心这些,眼下听虢小小说起,大约有了数,“素闻莱国奉女娃为日主,以灵禽精卫为日主灵信使,但以我所见之符文似乎远非如此。”
虢小小点头,“莱国不仅拜日主,还拜月主,那‘山’则是指芝罘,为东夷圣地。”
“这圣地有何奇特之处?”
虢小小缓缓道,“长生不老。”
黄昏之际,淑姜和虢小小爬上驿亭附近的高峰,依稀可望见远处的海岛。
“此地到底远了些,那芝罘,形如一朵灵芝,传说有长生之气。”虢小小指着远处模糊的海岛,“不过长生之事不足信,否则莱国女主也不会换了一任又一任,但是,东夷人却相信入芝罘可以不老,死后还能通过巫法去往天宫,由此,莱国境内也养成了年过六十入山修行的习俗,也是这些人不肯离开莱国的原因。”
“凡人也不会变老吗?”
若说巫者不老也就算了,毕竟有炼形之法,凡人凭空不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对,据说凡人也不会变老,只要成人前被选入圣都芝罘就不会变老。”
淑姜摇头,想起了小时候,大商邑众人对朝歌的向往,认为能被征调入朝歌就可为士,过上更好的生活。
“邑主不信?”虢小小忽而神秘道,“我闻莱妘身边有一名得力女师唤作阿彤,年岁已是不小,来接我们的这位,可能该称一声彤傅母才是。”
“傅母?”淑姜吃了惊,不敢置信。
所谓傅母,是族中负责保育照顾家族小孩的女子,民间俗称阿保或者保母,通常选拔要求是生育过两名子女且无夭折,年过三十五方可参与甄选。
谁家生产,谁家有养不活的孩子,皆由族中傅母负责,从前的傅母起码也是巫僮出身,只武乙大王后,渐渐由族内品德贤淑的女子来担任。
若虢小小所言为真,这阿彤妥妥要超过三十五了,这大约也能解释阿彤的举止为何如此老沉。
莫非这世上真有令人不老之地?
面对淑姜的疑惑,这次轮到虢小小摇头。
这个疑问,无人解释,也无法解释。
夜里,淑姜对着室内的铜镜,默默观想。
很快,镜面起了一片氤氲,就好似那一日出海时遇到的浓雾。
这片浓雾该不会化作蜉蝣吧?
念头才起,那浓雾骤然散成碎屑,果是化成了蜉蝣。
蜉蝣飞散,镜面一片玄苍澄净,是幽夜之景。
弯月勾起天幕,为淑姜缓缓解开芝罘的面纱。
夜中的芝罘,用阴影在海上勾勒出一个华盖状的长岛,长岛中间延伸出一段连接东夷大陆,好似伞柄,这么看去,还真像一朵青色灵芝。
此刻这朵灵芝中间亮着一点白光,将视野在脑海中扩大,淑姜吃了一惊,那白点竟是一个月亮……
这么说来,那日蜃景中看到的长岛白月竟是芝罘!
带着种种疑惑,淑姜终是踏上莱国圣都芝罘。
和周围光秃的海岛相比,芝罘好似传说中的天宫仙境。
不亲身踏入这片土地,无法言喻那种震撼。
清风拂面,温煦若春,翡翠般的树荫下,是鲜花与白砂,地上主道则是由一块块白砖铺成,被日光照得一片璀璨。
这白砖很是奇特,似玉非玉,温润细腻,到了芝罘最高峰处,越往上,白砖的质地愈发莹润微透,不再是将日光反地一片耀目,而是将日光敛在了白砖中,隐隐流转。
这到底是什么?
淑姜讶异至极,这些白砖好似活物般,竟是在吸收日光之精华,不,不只是日光,内中还有太阴之精,竟是在吸收日月精华,自己踏在白砖上方,只觉灵力轻快,好似脱胎换骨了般,也难怪芝罘的人可以长生不老……
转过山坳,接近最高处时,淑姜又镇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
一轮弯月!
拾阶而上,随着视野开阔起来,那轮弯月也渐渐完全展露在淑姜面前。
不,那不是月亮,而是……
难以形容淑姜此刻心中的震撼,向来喜欢调侃质疑的虢小小此刻也收了声。
眼前的景象实在超乎了她们的想象。
那……莫非就是古老的海蜃?
芝罘最高峰上,有一处特别的祭台。
那祭台是一个打开的巨大贝壳,约莫五、六丈宽,贝壳一端不知怎么嵌入了山壁,边缘与山融为一体,只余中间部分皎洁如新,形成一轮硕大的圆月。
地上组成祭台的部分则保留完好,内中流水潺潺,薄烟轻渺,灵气温润舒爽。
看着这轮巨大蜃石满月,淑姜突然明白了,地上那些白砖是玉化蜃石……
“邑主觉得我这蓬莱峰如何?”
蓦地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音,淑姜吓了跳,总觉这个声音和青姚有几分相似。
然而,当她转身看去,则见到了一名与青姚截然不的女子。
女子样貌三十多岁,柳眉高挑,鼻梁高耸,满眼英气,她额上饰着白浪红日纹,唇上亦抹着奇特的白浪纹,一身犀甲飒爽挺拔,威风凛凛。
“见过神女大人。”
不用说,这样的气度和打扮,定然是莱国主莱妘了。
莱妘没有计较淑姜的称呼,径直走了上来,她身边全然不带侍从,却也教人不敢小觑。
“听说邑主师承华胥风姓,擅《承云》之舞,能否让本王见识一下。”
“……”
淑姜本以为莱妘要说什么厉害话,结果一上来就叫人跳舞,真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一边虢小小也是气上了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怎地,在莱妘冷冷扫视下,喉咙仿佛被锁住了般,怎么也开不了口。
“邑主带来的侍从可不怎么懂事啊。”莱妘淡淡道。
淑姜应道,“小小不止是淑姜的侍从,既然神女大人有话要同淑姜说,我请她暂时回避就是。”
虢小小急道,“邑主。”
淑姜安抚道,“没事。”
莱妘转开视线,看向那巨大贝壳形成的祭台道,“此为蜃台,上古蜃王所化,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只是想请邑主为我跳一曲《承云》。”
“可笑——”虢小小才说了两字,忽地腰上长刀飞出,反向她自己刺去,虢小小大惊,想要搭弓,“嘭”一声,弓弦齐断,刀也跌在了地上,自行断成了两截。
莱妘淡淡扫了眼,“这等危险之物,就不要带上蓬莱了。”随后,她又转向淑姜,微微抬手,“已为邑主备下舞衣,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