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灯宴的宴会布置相当有讲究,除了主位三人以外,宾客分两边而坐,每边前后各三排,长阳公主的身后坐得便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庶弟肃亲王,中间则是隔开些许空间用以观看表演,如今只有徐云瑞和徐永明两人射箭,这射箭场所就被设置在了宴会正中央。
这下好了,就连坐在最尾端的人也都知道了,安乐郡主徐云瑞要和三皇子徐永明比试射箭了!
这比试听上去有些儿戏,三皇子常年习武,又是个早早分化的乾元,身上信香浓郁,可见体魄强健;而徐云瑞只是个坤泽,虽然与普通坤泽不大相同,但是到底是已经嫁人了的宗室子,哪有大庭广众之下和乾元比试武艺的道理?
到了这一步,三皇子当然也不能说不比了,他硬着头皮站起来,看着徐云瑞道:“安乐,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别输了之后哭鼻子。”
徐云瑞还来不及说话,二皇子妃却漏出了一声轻笑。
二皇子妃闺名姜律,身世并不太好,她的父亲原本也是一代鸿儒,十年前因为救驾去世,母亲被封了二品诰命,拉扯着她和她哥哥两人长大;五年前,她哥哥担任禁军的时候,又阴差阳错地救下了二皇子的生母德妃,德妃感动于这一家的赤忱家风,又知自己的儿子虽是乾元,但天生目弱早早无缘皇位,便自作主张,同皇后求了两人的婚事。
姜律此人有着一张圆圆的脸蛋,又天生一双圆圆的猫儿眼,笑起来像是稚嫩少女,不笑时又一副惊恐慌张的模样,特别招人喜欢,就连徐云瑞也对她很有几分好感。
可惜二皇子是个睁眼瞎,就是凑到他面前,他也看不出二皇子妃生得有多好看,还曾有过把宫女当做自己夫人的事情来。
姜律一笑,三皇子便觉得自己受了嘲讽,气恼地看向了她:“二嫂笑什么?”
姜律往二皇子的身上靠了靠,娇滴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坤泽要哭鼻子,三皇子怎么还管这个啊?”
徐永明气道:“那安乐是一般的坤泽吗!”
姜律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又往二皇子身上挤:“永贤……”
二皇子便转头看向了三皇子:“你同你嫂嫂凶什么?她生性胆小,有时找不到一只鞋都要哭唧唧半天!比你的箭去!”
徐永明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
二皇子徐永贤的生母德妃和元后是同一批跟着皇帝的人,若不是德妃生二皇子的时候伤了底子再难有孕,徐永贤的眼睛又天生不好,现在这个皇后,能不能轮到自己母亲头上还是个未知数。
尤其德妃自己就救驾过三次,在后宫之中,就连太后也很给她两分面子。
徐云瑞拍了拍手:“比不比啊?”
徐永明怒气冲冲:“比!”
宫人送来的弓是宫里最常见的那一种,上面刷着红色的漆,绑线编了金丝,看上去金灿灿的,煞是耀眼。
徐云瑞瞥了一眼,便向徐永明比了个“请”的手势:“皇兄先挑吧,别输给了我还要反咬一口,说是我作弊。”
徐永明憋着一口气,他随便拿起了一把,对徐云瑞抬了抬下颌:“赢了再说。”
徐云瑞也不怵,拿起了剩下的那一把,他掂了掂弓,没有什么异常,又稍稍试了试弓弦,一切正常:“皇兄先请。”
徐永明有些心虚,他虽能拉开二石弓,但平时射箭还从没用过二石弓的,也不知架上了箭,能不能射得出去。
徐云瑞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上去波澜不惊的,比一头细汗的三皇子镇定得多。
叶明玉却是有些担心的,他倒不是怕徐云瑞输了比赛,左右坤泽输给乾元也没什么奇怪的,家里那么多宝贝,多一件少一件的也并不重要……他只是很了解徐云瑞,这是个死要面子的小郡主,独独怕徐云瑞逞强,到时受了伤。
正在此时,他却听到对面席位传来了二皇子夫妇之间的对话。
姜律小声道:“郡主可真厉害,竟能拉开二石弓,我也想去学这个,省得来年秋猎,母妃又要从别人那儿拿白兔皮子。”
二皇子气哼哼:“白兔皮子有什么好的,想要多少没有?你想不想要?我给你买!”
姜律嘀嘀咕咕:“买来的有什么稀奇的,我就是想要自己打的。”
二皇子半晌才道:“你可千万别学瑞瑞,我不是叶明玉,是真的受不住。”
叶明玉:“……”
而后二皇子叹了口气:“唉,都怪我,要是我……”
姜律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我不说了,你也不许说了!”
二皇子忸怩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委屈了你。”
姜律摇了摇头:“怎么会!殿下可是很厉害的,在我心里,殿下就是个力拔盖世的大英雄!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呢?旁的不说,就说当时安乐郡主出嫁,不还是您背的么?”
叶明玉:“……”
此话一出,大皇子也微微侧目。
二皇子骄傲道:“那是!你夫君还是有几分力气的!”
叶明玉:“……”
姜律娇嗔道:“殿下最厉害了,殿下在我心里是最最最最厉害的殿下。”
大皇子咳了一声。
二皇子和姜律都转头去看。
大皇子指了指自己:“本宫也背了。”
叶明玉:“……”
很好,他现在有点理解,当年为长阳公主抬轿的乾元是怎么互相攀比的了。
只是两位皇子并不是为自己背了徐云瑞而感到骄傲,只是想证明自己力大如牛,是个值得被坤泽小姑娘笑着称赞“力拔盖世”的“大英雄”。
二皇子一把搂住了自己的坤泽,对大皇子怒目而视:“皇兄还要同我争这个么!音儿说我厉害,那是应该的,皇兄凑什么热闹!”
大皇子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借机也夸耀一下自己,连忙摆手道:“永贤,这……”
他话音未落,便听众人突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侧目去看,只见徐云瑞刚刚放下他手里的弓,那一支红色尾羽的长箭,正稳稳射中了远处的靶心。
有宫人上去看,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嚯!”
坐在最末席第一排的两个小官也发出了惊呼,其中一人颇有些失仪地惊叹:“这距离,竟能入木三分么!”
再看徐永明,他也拉开了那柄弓,但两臂战战,额上又俱是细汗,金色尾羽的长箭架在弦上,半天也没有动作。
别人不清楚,大皇子却知道,这位皇弟定然是力竭了,他不敢松手,怕那箭失了准头,靶子放在后面,那周围坐着的虽不如上首来得尊贵,但也都是皇亲国戚、朝廷命官,若只是脱靶倒也罢了,但如果伤了人,三皇子就不止输了比赛这么简单。
可三皇子与他的关系一向不好。
大皇子心里也是清楚的,毕竟帝位离他二人俱是一步之遥,进一步就登临天下,退一步,至多不过位极人臣。
他有些懊恼,盼着周围有谁能出声阻止。
若是他的皇子妃在就好了,可惜……
他向着二皇子和二皇子妃使了个眼色。
二皇子却是看不清楚,他还当大皇子要同他敬酒,端起酒杯,也微微颔首。
姜律倒是看见了,但她本就不喜欢三皇子,也不觉得三皇子这榆木脑袋能登上皇位,低着头,一双细箸忙着给二皇子挑鱼刺。
徐永明本就争强好胜,一个姿势摆了半天,周围的人也都看出了些端倪,他就更加不愿认输,忽的,轻喝了一声,一支长箭便从弦上射了出去,“嗤”地一声,射进了一位前排臣子的木桌上,酒水果盆洒落一地,吓得那人惊呼了一声,向后仰跌,连连后退,一屁股撞上了第二排官员的小木桌。
徐永明更觉脸上无光。
皇后大概觉得有些丢脸,笑着打圆场道:“永明昨日才在校场训练,教头说手臂有些拉伤了,本是该好生将养的,也是为了陪安乐尽兴……陛下,快请宫人替姚大人换个小桌吧。”
叶明玉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听着,总算明白了徐云瑞以前那么坏的名声究竟从何而来。
皇后若总是在这样公开的场合给徐云瑞上眼药,那诸多宗室和臣下,久而久之,自然也都觉得徐云瑞样貌丑陋又任性跋扈。
长阳公主突然轻笑了一声:“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瑞瑞不过说自己能拉开二石弓了,是三皇子不相信,如今瑞瑞赢了,却是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乾元么,虽说比力气输给了坤泽,但风度不能一并输了吧?”
皇后皮笑肉不笑:“的确,是我思虑不周了……云瑞年纪轻轻,又是坤泽,能在这事儿上赢过永明,委实叫人大开眼界。”
长阳公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是呢,永明还当勤加练习才是,先前瑞瑞出嫁,永旭和永贤都去背了的,永明背不动,那也就罢了,今日一看……也不想体弱到这个地步。”
叶明玉:“……”
原来坤泽现在也把背得动徐云瑞当做评判力气的条件之一了。
皇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这会儿也有些搞不懂了,徐云瑞出嫁要两个人背,长阳还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不成?
神仙打架,凡人自然不敢开口,以免做了炮灰。
还是皇帝轻咳了一声道:“好了,先上歌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