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持续的时间极长,太后精神不济,早早就离了场。
太后走后,皇后便也带着后妃娉娉婷婷地离去了,大家伙也就不局限坐在桌椅边,而是可以在御花园里四处走动,想要结交或是攀关系的,也大多是选在这个时候。
宫里的酒和家里的不一样,叶明玉略微小酌了两杯便觉得有些上头,去了一趟更衣室,出来后便拣了条小路回去,想吹一吹冷风,没曾想却撞见了盛怒之中的三皇子。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能不能当这个三皇子妃!”徐永明自小就知自己身份尊贵无人能比,早就养成了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本宫很为难吗?不知道替本宫说几句软话吗?处处要母后打圆场,还要你有什么用!”
叶明玉足下一顿,他虽不想偷听别人谈话,可这是回去的必经之路,若是原路返回,必然也会碰到在更衣室外伺候的宫人,若是别人问起来,只会更加尴尬。
他想了想,便等在了远处,希望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吵完便能离开,这样他也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回去。
“皇子殿下真是好大的口气,”三皇子妃并不吃他这一套:“需知是您来我家向我爹提的亲,不是我王梨梨哭着喊着要嫁给您!我是不知您哪儿出了问题,非要去和一个坤泽比试射箭,好笑极了,竟还输了!您该高兴才是,若是我还没嫁给您呐,整个都城怕是也不会有坤泽愿意嫁了!”
徐永明大怒:“你说什么!”
王梨梨笑道:“您只觉得自己没面子,怎么不想想我和皇后娘娘是不是脸上有光呢?旁人问起来,哦!那个戍南大将军家的嫡小姐,嫁给了一个连坤泽都比不过的废物!”
“啪——”
叶明玉扶额,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自己是不是该这个时候出去……
王梨梨被徐永明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她竟也不哭闹,只是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徐永明,你最好搞清楚,你母后叫我嫁给你,为的是什么!”
大庆东面临海,北、西、南,各有三支大军镇守,分别为镇北大将军所统领的雪枪军、征西大将军所统领的飞虎军以及戍南大将军统领的天罡营。
其中以雪枪军实力最为雄厚,飞虎次之,天罡屈居第三。
即便如此,天罡也算得上是大庆第一梯队的战斗力。
皇后陆氏,处心积虑地想要给徐永明牵上这条线,无非是为了日后做一保障;镇北将军府是铁打的大皇子党,征西将军府看上去还是中立,只有拉拢了戍南将军府,三皇子才能有一争之力。
陆氏并不愚蠢,相反非常聪明,她很清楚地知道,只有兵力才是登上皇位的最强保障。
徐永明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皱着眉头,身形微颤,牢牢地捏住了自己的拳头,看上去忍耐到了极致。
王梨梨也没等他说什么,只是自己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碎花,笑着开口:“今日之事,我不会去说,但是殿下最好搞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向来不是我依附着你。”
“咔嚓——”
叶明玉的身边突然传出了一声踩断碎枝的声音。
“谁!”王梨梨凌厉的眼神便扫了过来,叶明玉暗道不愧是将门虎女,身上还挟带了些武将气魄。
他微微转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孩儿。
那小孩儿才到他的腰,穿着一身黑衣,衣服上有精致的金线刺绣,但并不夸张,他的脸色苍白,在阴影里显得更加冷硬,像是僵尸或者精怪,一点血色也无,一头黑色的长发被整齐的束在头上,分明还小,但却已经加了冠,发冠上正中央镶着一颗比鸽子蛋还大的祖母绿宝石,只这一颗宝石便价值连城,抵得上徐永明那一把宝弓上所有的石头。
叶明玉下意识地想要抓他的肩头,而后自己走出去担了这责任。
毕竟这小孩儿不知是什么来路,万一惹恼了三皇子夫妻二人就得不偿失了——
想来也没有谁会希望别人看到自家夫妻吵架,甚至还动上手了……最重要的是,还漏出了三皇子的一点野心。
未料那小孩儿全然不怵,瘫着一张脸,便从树丛后走了过去。
徐永明显然一愣,小声嘀咕了一声:“晦气。”
小孩儿并不搭理他,只是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他。
任谁被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小孩儿这样看着都会觉得背后发怵的,三皇子随意摆了摆手:“英国公。”
叶明玉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孩儿就是才八岁的英国公周慎己。
周慎己却不理徐永明,只是站在原地,盯着他和王梨梨二人看。
徐永明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又一摆手道:“国公爷喜欢在这里吹冷风?那我和夫人便先行一步了。”
徐永明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对周慎己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英国公府早就没人了,除却第一任被推上去的小英国公或许还和十几年前的英国公府有些关系,后面的都是从周家族地里,顺着族谱,一个个选出来的嫡系子弟。
选一个来一个,来一个死一个。
十多年的时间,八位英国公,年纪越来越小,在位的时间越来越短,可没办法,皇恩浩荡,这爵位就是要生生赐给你们家,泼天富贵,躲都躲不掉。
直到周家族地无人可选,最后挑中了周慎己。
英国公离奇被杀的案件才算有了终结。
周慎己五岁时,带着一个老妪,从云州北上都城,住进了英国公府里。
这英国公的位子,一坐就是就是三年。
这小孩儿有点邪乎,他外表死气沉沉,阴郁得不像是个稚童,浑身上下甚至还带着几分垂垂老矣的暮气,因为太小,只领了爵位,并没有实权,英国公府终日大门紧闭,谁也不知府中是什么情况。
即便是偶尔有要出来的时候,周慎己也总是闭口不言,徐永明一度以为周慎己是个哑巴。
徐永明记得很清楚,徐云瑞出嫁前一年,周慎己六岁,那一天是安国公府办了一次酒宴,酒宴上觥筹交错,十分热闹。周慎己也受邀出席,他并不说话,也没什么人把这位年幼的国公爷放在眼里,直到他叔父养得一只斗犬不知为何从院子里蹿了出来,撞上了周慎己的桌子,桌上的东西撒了一地,周慎己的身上也沾满了汤羹菜汁。
那斗犬极大,据说是犬狼杂交,站起来,比周慎己还高一个头,周慎己被那狗扑到在地,手臂上还被拉了一道口子。
但当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毕竟周慎己年纪小,没有实权,在这都城里又举目无亲。
他叔父只是礼节性地开口:“英国公恕罪,这斗犬是在下是从海外托商人重金所购,还未训练好,一不小心惊扰了贵客,想来英国公也受了惊吓,不知英国公觉得该如何处置?”
他当时就在现场,并不觉得周慎己能说出一二来,普通五六岁的小孩儿,被这么大一只斗犬扑了满面,估计都要吓得尿裤子了。
谁知周慎己只是用黑沉沉的眸子看了他叔父一眼,那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些说不清楚的嘲讽,他冷冷开口,这是徐永明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只有两个字。
“打死。”
周慎己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阴冷,半点没有孩子的活气。
他叔父还当是自己听岔了,尴尬地笑道:“国公爷说什么?”
周慎己却不说话了。
那只斗犬的确花了大价钱,周慎己既然不说话了,他叔父自然是当做无事发生了,大家吃吃喝喝,也无人注意到周慎己是何时离席的。
第二天,周慎己就进了皇宫。
当晚,宫里来了五个禁卫军,就在徐永明的面前,把那斗犬乱棍打死了。
徐永明之后就对周慎己有些发怵,不仅是周慎己的表情、声音,甚至一个眼神,都叫徐永明觉得透着一股浓郁的阴气——
就好像、就好像这个人,是从阴间爬回来的。
等周慎己看不到徐永明和王梨梨了,才转头对身后的小路开口:“出来吧,他们走了。”
叶明玉这才走了出来,同周慎己行了个礼道:“先前不知是国公爷,没有行礼,万望恕罪。”
周慎己摇了摇头,看向了小道尽头,那是举办宴会的地方,星星点点的火光传来,映得此处格外阴冷:“走吧。”
叶明玉顿了顿,知道周慎己方才是为自己解了围,又躬了躬身:“多谢国公爷。”
周慎己没有再说话了,他往草地上走了两步,给叶明玉让开了些地方,叫叶明玉能够走过去,看上去真的和徐永明说得一样,打算在这儿吹吹冷风。
叶明玉迟疑了一下,见周慎己的确不想和自己说话,便微微颔首,往外走去了。
身后,周慎己突然开口了。
“如果有事,可以来英国公府找我。”
叶明玉步下一顿,转头看去,便见那小孩儿沉着一张脸,双手负在身后,黑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